耒阳，不要让我哭泣

7 v2 O- E$ d& t7 J& b, a/ Q# Q7 y耒阳，不要让我哭泣

　　就像湖南的地理位置正好位于中国的中南部一样，在湖南的中南部，在京广铁路线上，在衡阳的下一站，有一个不大的县级城市，它的名字叫耒阳。不要说其他省份的人，就是湖南省内的很多人，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很难准确地一口读出它的发音。这个“耒”字，它总是被人们误认作“来”字，以至于人们总是称耒阳为“来阳”，不，这是不对的；这个“耒”字，是汉语赠送给这片土地的一份特殊的礼物，除了用作一个地名之外，在现代汉语里，它很少以别的意思出现。以至于所有的耒阳人，不论在任何地方，一见到这个字，总能油然而生一种家的亲切感。

　　上个世纪70年代末，我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一个闭塞的村庄、一个贫困的农家。我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对出生的这个地方，对它的名字产生兴趣，是在上小学的时候，在我第一次会查新华字典时，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了这个字。我才知道，这个“耒”字，在古代，指的是耕地用的一种农具。对一个一直生活在农具的世界里的孩子来说，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发现，因为这个解释一点也不美，也不能让人产生任何有关美的联想。似乎就像是一种宿命，父亲给孩子一个名字，孩子将背负一生；祖先给了这片土地一个名字，后人惟有接受。耒阳，就这样，不知从何时起，与一个“农”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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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4 p2 |; ]- {: C, B5 g　　这其实并不奇怪，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农耕社会，所有的城市说到底都是农业社会的发明。改革开放以来，农业中国向城市中国大跨步迈进。和所有其它的地方一样，耒阳，作为一个农业大县，这些年来，也在作着一个城镇化的艰难转身。这每一步变化，我都看得见。

　　16岁那一年，我从家里出来，到省内的另一座城市读书；四年之后，我被分配到中国北方的一座城市工作；之后不久，我像所有寻梦的人一样漂向首都北京。在这里，我边工作边学习，最终成为一家著名媒体的编辑。在我离开耒阳的这十几年里，无论在我人生的哪一个阶段，始终没有断去与耒阳的联系，始终感觉自己是一名耒阳人——尽管刻在我身份证上的地址，早已变成他乡。迄今为止，我的父母仍生活在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里，按耒阳的方言，小村子叫湾。每年春节或是其它的假期，我都会千里迢迢地返回老家，回到那个湾，看望二老与亲朋。正是在这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与归来中，我深刻地感觉到耒阳的变化，这种感觉，可能比一个长期生活在耒阳的耒阳人都要深刻：街道变宽敞了，楼房变高了，城市变漂亮了，甚至也有了开发区，有了漂亮的城市公园，有了大片新建的住宅小区。我认识的一些人，或者我的一些亲朋好友，有的已经在城里买了房，成了城市人。我深刻地感觉到这种变化，那是发展带来的变化，这变化更体现在政府的数字统计上，据报道，耒阳2005年的GDP总量已突破100亿元大关，2012年市财政收入首超20亿元，居衡阳市第一。这一切，让我这个游子感到欣喜。

　　但是，我却不能放纵我的欣喜，一切的变化都只是在城里，而我的家乡在农村，更多的时候，面对家乡农村的现状，我都会难过。尤其当我从遥远的北京回到出生的那个湾，每一次，我都像从欧洲来到了非洲，那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两个时代，巨大的落差让我忍不住要为之哭泣。我所哭泣者，有以下三点：

　　一、原始的交通。十多年前我离开的时候，父亲将我的行李扛在肩头，步行6里地到最近的公路，等从常宁方向开往县城的汽车。十几年后当我从家里离开的时候，我依然只能将行李扛在肩头，步行6里地到最近的公路，等从常宁方向开往县城的汽车。从我出生的那个湾，到最近的公路，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十多年来修修补补，土路还是那条土路。这条土路，被附近湾里的几辆托拉机碾出一道道深深的辙痕，其它所有的车辆都只能望路兴叹。外头的出租车不敢进来，公交车更没有影子。除了少数几个打工回来的年轻人买上了摩托车，村里其他人出行，到如今多半还是靠走。这一走不要紧，这一走就是几十年，几十年中，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而我的家乡，那些农村人致富的希望，一年又一年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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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不便带来的一个后果是，邮路不畅。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周总会有一两次，乡邮递员会骑着自行车来学校送信。外来的信件，通过他，送到学校老师的手里，老师再转发给每个村的孩子，通常是选最可靠的孩子，下学后带给村里的收信人。但不久之后，不知什么原因，邮递员的身影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来学校送信了。村里偶尔有人收到信，那全靠有人到乡里办事从那边顺带捎来的，如果没有人过去查，自己的信，就有可能永远都躺在乡邮电所的角落里。曾经发生的最严重的事情是，一个学生考取一所中专学校，因为邮路不通，邮政管理的不规范，他的录取通知书在路上被延迟、直到正常开学20天后才被熟人从乡里取回。如果不是学校的通融，这个孩子的读书梦也就永远地破灭了。我在外这么多年，也写过很多的家信，这些信，只能写给在城里工作的亲戚，请他转交。直到几年前家里装上电话，我的这个亲戚的传信任务才算完成。对于那些在外工作而又没有亲戚在城里的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是怎么跟家里联系的？

　　交通的不便无疑限制了农村的发展。我出生的小村，在乡镇合并之前，位于集贤、余庆、南京三乡交界处，在行政上隶属于集贤乡，但在距离上，距集贤乡政府所在地却是最远的，距余庆乡是最近的，村里人赶集，赶的也是余庆这个集。村里人出门进城，也是操的余庆这边的路，也就是耒阳到常宁的这条路。现在乡镇合并后，我们村和集贤乡一起被并到了哲桥镇。这一下可好，距镇政府所在地的距离，就比以前远了一倍不止，按当地人的土算法，说是有30多里（我估计实际距离要远得多），这比他们进县城还要远。大人们到镇政府办个什么事，小孩到镇里上学，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走十多里路到集贤搭车；二是先走路到我刚才提到的公路上，搭车先到城里，然后再从城里转到哲桥镇的公交车。你可以想像，这一路的辛苦，实在不是很好受的。村里人不理解的是，明知道交通如此糟糕，为什么不能为他们着想，把我们村划到灶市或者余庆乡呢？

　　要想富，先修路，对于农村来说，更是如此。这些年来，作为媒体记者，我走过中国的很多农村，尤其是北方的农村，我亲身体会到这些地方农村交通的发达，水泥路都修到农家门口。这样一来，拉近了农村与城市的距离，开阔了农民的视野，也发展了农村的经济。我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我的家乡，它并没有高山峻岭的阻隔，也没有地质条件的限制，它距耒阳火车站只有15里，距县城也不过20几里，为何到21世纪的今天，仍然只能用一条泥巴土路与外界相联？

# V6 z8 m% v4 I: d　　二、无信号的电视。除了交通，令每一个长年在外的村里人所不满的是，家里的电视信号一直没有解决好。白天，所有的频道都是一片雪花，什么节目也看不到；只有到晚上七点，《新闻联播》要开始的时候，才能较为清晰地看到湖南台的节目。其他几个地方台，也只是勉强能够看得清楚。作为媒体工作人员，我知道，广电总局是有广播电视“村村通”工程的，我不知道这个工程为何到我们这里就行不通了。前面已经说了，我的家乡，它并没有高山峻岭的阻隔，距县城也不过20几里，为何到21世纪的今天，城市都已经进入了网络化时代，而我的父老乡亲们，迄今仍然看不到几套电视节目？
7 r! ]2 @9 Q& Z$ [9 i: f' P; i' F- v% D
: j  ], ^/ N: J　　交通不便阻断了家乡人的腿，电视无信号更遮住了家乡人的眼睛，处在如此环境中的他们，生活的闭塞已经可想而知。

　　三、辍学的孩子。随着出门去广东打工成了耒阳农民的一种生活方式，村里的失学现象比我小的时候更严重了。据我的了解，就我们村而言，8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真正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的，在所有这一代人中，顶多也就20%的样子（官方的数据肯定不是这样的）。上过高中的，有10%就不错了。大学生就更少了。这一方面是因为贫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随着打工潮的兴起，读书无用论越来越有市场，反正上学不上学以后都得出去打工，早打倒不如晚打，早打不仅能省去不菲的学费，更能早早地挣钱补贴家用，在农村人看来，这真是一举两得的事。在这种观点的影响下，辍学的孩子越来越多，出门打工的年龄越来越小，农村也越来越变得没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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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丑陋的村容。新农村建设20字方针，其中之一就是“村容整洁”，我所看到的耒阳农村却正好相反，村容丑陋。诚然，因为出门打工者越来越多，农民比以前有了点钱，更多的家庭都盖上了新房。但是，这种盖房行动却几乎是在无政府主义的状态下进行的，没有任何的规划指导，完全是农民想怎么盖就怎么盖，东一栋西一栋，南一栋北一栋，原本错落有致的湾里被这些年新盖的房子弄得七零八落，外来人进村就像进了迷宫，村里没有主干道，也没有统一的排水设施。卫生和观感都令人担忧。以现在这样一个状况，要在短时期达到中央提出的新农村要求，真是比上天还难。

　　我所看到的耒阳农村，值得忧虑的当然不只是以上几点，比如青壮年出门打工、老幼者留守，致使大片农田荒芜；农村的社会风气倒退、偷盗现象越来越多；水利设施年久失修，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等等。这是中国很多农村地区的普遍现象，耒阳也不例外，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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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知道，以我出生的这一个村庄的现状，来说明耒阳整个的农村状况，很可能是不恰当的。但是，我也深深知道，这一个村庄的遭遇，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的。尤其当我走过耒阳县城，看到宽阔的马路、热闹的市区和一排排新建的商品房（我知道耒阳的房价这几年节节攀升，这打消了我在县城买套房子的打算），我感觉到耒阳的发展很可能像很多地方一样走入了误区，重城市而轻农村，重脸面而轻实质。这种发展模式已经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质疑，因为这一模式造成的结果是，城市欧洲化，农村非洲化，这不是一个成熟和谐的社会所应该有的状态。城市当然是要发展的，我知道耒阳人是有雄心的，要将耒阳打造成一个现代化的中等城市，但是，假如过分注重城市的发展，甚至为了城市发展不惜牺牲农村利益，则是不明智的，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在发展城市的同时，不要忽视对农村的投入；在为市民创造更好生活条件的同时，更多关注农民的境况。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村人口占全体国民数量中的绝大部分，“三农”问题是政府关注的核心问题，如何更好地解决这一问题，是各级政府都应该好好考虑的。耒阳——连名字都刻有农业的深深印痕，你是一个农业大县，有近一百万的农业人口，不可能一下将所有的人变成城里人，应该在“三农”问题上下更大的功夫，加大对农村的投入，没有广大农民生活的改善，耒阳不可能真正发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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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T7 w; x: p3 b$ b2 o　　而悲哀的是，以我所见，并非如此，我看不到财政对农村的投入，即使有投入，我也看不出有什么效果。

　　事实上，站在更宏观的角度来看，耒阳的发展有着多种有利条件：耒阳地理位置好、交通便利，紧临中国经济最发达的珠三角，107国道、京珠高速公路、京广铁路过境。耒阳文化底蕴丰厚，是蔡伦故里，有杜甫之墓。耒阳矿产资源丰富、经济发展也已具备一定基础。等等这些，为耒阳的长远发展提供了保证。作为一个身在首都的耒阳人，我像所有耒阳儿女一样，时刻关注着耒阳的发展。但是，作为一个耒阳人，我所要提醒的是，发展只是一种手段，而从来不是目的，发展不是为了GDP的增长，不是为了房价的上涨，不是为了在各种排名上占高位，发展是为了改善民生状况，让老百姓享受衣、食、住、行，教育、卫生、医疗的种种便利。

; g# k4 d9 C' @: c　　社会已经越来越取得共识，一个成功的政府，衡量它成功的标准只有一个：改善民生状况。

　　所以说，当地政府现在最最迫切要做的是，改善农村的交通等基本生存条件，以此为突破口，改善百万农民的生存状况。农民生存状况的改善反过来也来促进城市的繁荣。耒阳的发展也就走上了良性循环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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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q' t5 [! h　　我真的期望，当我明年春节回家的时候，等待我的，不再是村前的那条泥泞的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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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则的话，我只能哭泣。我只能请求我的父母，离开这个地方，跟我去北京吧！

　　可是，这是我的家乡啊，更是我父母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即使以后我真的不再年年回到这里，我能够从记忆中删除，关于耒阳的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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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耒阳, 我的家乡, 希望你改变原来的模样!

我的家乡 我对此文 默默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