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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Q6 [" H5 i- @! Y回乡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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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E! [( j9 A( n5 X 哑叔( 散文) / u3 ^) K0 f' P9 F/ c8 h# I& G$ O5 Q
# d- J. k& E9 B& F. s努力把自己培养成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你就敢保证这世界少了一个卑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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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有回乡下的老家了,身穿洋装独处喧扰都市的我心里却总有着一种浓浓的故土情缘,每当工作心烦意燥和生活苦恼失意时,每当心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和无法摆脱身边那一张张口是心非口蜜腹剑的脸谱时,总会独自开车远行几百千米,来到这繁衍了我祖祖辈辈的大山故土,让不羁的灵魂和受困的思维强行走进心灵的驿站,寻找并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和追忆。每次站在这生养过我的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面对世代淳朴厚实的父老乡亲和这片越来越贫瘠和脆弱的土地,除了感受到时代的巨变和浓浓的乡情,还有生活的顿悟和人生的启迪,更加触及的便是那份无以言表来自内心深处的感受和震撼。特别是每次过来这静息的港湾,伫立于我敬仰的哑叔坟前,久居都市每天戴着面具生活的我总感觉到自己的卑微和有负祖辈的愧疚,感受到怎样潇洒而无愧地书写“人”字的学理和艰难。 L& y* ]8 ?+ q1 r3 _
哑叔是我的亲叔,听不到也说不出是他最为明显的特征,从我孩提懂事开始,哑叔他那独特的手势和任何人也听不懂的叫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便产生了一种巨大而崇高的人格魅力。从他不一般的行为方式中我得到了善良和正义的启蒙,从他怨愤的目光中和不屈的叫声里我看到了坚强的忍让和无声的呐喊,从他随和而亲切的表情里和辛劳俭朴的习惯下我感受到了人性闪光的火花和对美好的憧憬,所以,每次回来便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杂草丛生爬满藤蔓的土坟,不为追思哑叔对我儿时的关爱亲情,只为在这空旷寂静的空间和那高尚的亡灵进行一场人性与良知的心灵对话,只为在这喧嚣复杂的时代寻找已经完全失去的人世本真,只为唤醒和洗涤自己随波逐流的思想及占满时代污垢的心灵。
3 y* U1 }' `4 W4 }% H' m我又一次站在了哑叔的土坟前,看着那块有些歪斜的无字石碑,我如同看到了一个难以寻找的崇高而伟大的灵魂。" g5 v- `3 i' e/ @4 k( q8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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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三兄弟,哑叔第三。哑叔是天生性聋哑,上不了学,所以一生都没有名字,从小到大、从生到死,家里和村里人都叫他聋子。我七岁懂事读书的时候,哑叔已经三十七岁了。父亲和大伯成家以后,哑叔就独居在村头爷爷奶奶遗留下的那间瓦房里。6 S6 C2 @, B' N, c. ^
我一年级到五年级是在大队部那排土砖瓦房里度过的,放学后走几百米便回到了村里,家在村东口,但我大部分日子是回到村西哑叔独居的窝。哑叔在生产队干农活挣工分没有收工,门上那把长形的铜锁是哑叔犁田时捡来的,没有锁的功能,只能装样子和防止狗进去偷吃锅里的粥,所以一拉就开了。放下书包再关门插上假铜锁便会跑到田间地里去寻找哑叔的身影和那头比哑叔还高膘肥体壮的水牛,水牛是生产队分给哑叔饲养和耕作的。水牛听不懂人话,却能听懂并理解哑叔那独特的叫声,它在哑叔的犁头前工作时,会说话的旁人是无法指挥它的,但它却能听命于哑叔那长短不一高低不同的叫喊。村里人从奇怪称赞到后来就习以为常了,个中原由明眼人能猜到几分,但哑叔心明如镜,从不向人比划也不向人显耀,一如既往的把与自己一样不会说话却具有灵性的水牛当作人生的知己和生活的伴侣,倾注全部感情悉心的关爱着。
( O2 a/ k. i" p5 ?哑叔身材高大结实,不但头聪手巧还特别心明世理,四十多年的生活沉淀在他心里秉承了大山的韧性和吸取了土地的柔髓。半生的艰辛困苦和自身的残疾让他完全置身于自己的世界,任凭乌云压顶狂风暴雨他总是一脸卑歉的笑容,他关心的是维持生计的米坛子和过冬的粮食,他注重的是怕自己有一丝任何的不检行为会让村里人议论和指责。他对在地头上指手划脚的干部 在心里鄙夷不屑 视而不见,他对村里投机取巧游手好闲之人不屑一顾从不答理。他用自己透彻而犀利的目光包容且忍让着这混沌世道的一切不公,他把所有的屈辱和对美好的憧憬全部装在自己比海洋还宽的胸襟,然后全部化作释然书写在他那什么都不在乎的憨笑里。
3 m/ _$ b8 O8 m5 I! B村里刚刚通电的时候,他盯着那十五瓦的灯泡看了半天,不可思议的摇头憨笑,他对那一拉就亮一拉又熄的开关产生极其的好奇,他拧开那黑色的盖子发现什么也没有,用手去摸,电流击得他半天没回过神来。晚上揪住我的耳朵呲牙咧嘴的向我比划那东西的厉害,让我不要去碰,怕我回来象他一样好奇,便用破布把开关严严实实的扎了十几层。后来知道那东西要交钱,便在我做完作业后便拉熄了电灯,点燃伴了他几十年的煤油灯,然后卷起一支自己种的烟叶,任凭跳动的灯光映照在他那坳黑且沟壑分明的脸庞上。0 b8 R% a; z; W9 a0 w$ m
我读四年级的那年暑假,哑叔带着我去三千米外的集市,去卖他从地里收的几斤黄豆,他把装豆的袋子象人家一样摆在路边,人家问怎么卖,他伸出五个指头,人家伸出四个指头,他摇头不卖。我陪他站了一个上午,中午时人家又问,他伸出四个指头,人家伸出三个指头,他沉思许久,看看站在一旁的我同意了。人家掏钱时掉下一张五块的大钞在我脚边,见人家没看见我赶紧踩在脚下。人家走后我欣喜检起来告诉他,他一看抢过钱追上去几十米还给了人家。回来时他花两毛钱买了一支冰棍和一个包子满脸欣慰地放到我手上。4 W" R0 L' n1 ~
我离开小学到三千米外读中学的那一年,父亲当上了大队支书,经父亲和村里人撮合,一个眼睛残疾且患有癫痫的单身女人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哑叔那窝里,从此哑叔便有了家。有了家的哑叔晚上不再凄怆地坐在煤油灯下愁闷的抽他自种的烟叶,吃过晚饭便会拉着半盲的婶娘无比幸福地来我家里,坐在我身边专心地看着我做完作业,然后向我比划:拿笔写字的人是大拇指,犁田种地是无名指,再拍拍我的头站起来牵着婶娘满足的回家睡觉。
6 J- u6 z2 [: ?随着政策体制的改变,哑叔用他的勤劳和朴实营造了一个温馨而幸福的小家,用他的善良和淳厚赢得了全村人的尊重和敬佩。村里谁家的稻田忘了放水,谁家的水稻需要杀药了,谁家的小猪走出了猪圈,谁家的鸡群又进了山后的稻田........他都会一一的上门告知。谁家的小孩损坏了犁具和水车,谁下田捉鱼放干了田里的水,谁又砍了山后属于村里的树木........哑叔会站在村前嗷嗷大叫,叫得那些干了坏事的人躲在家里紧张发怵。哑叔成了村里的保护神,成了村里正义的化身和铁面无私的镜子。6 d0 n4 q9 u v7 v, c0 t
我骄傲成为了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在我离开山村前往省城的那天,年过五十比娶婶娘时还要喜悦的哑叔帮我提着行李一边送我一边向我竖起大拇指,嘴里一边不停地喔喔着,一只手不断地向我比划,让我在外面一定严守做人的底线和做事的光明。上班车时哑叔偷偷地塞给我二十块钱,深凹而混沌的双眼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哑叔眼里出现泪光,尽管它是高兴激动的泪花。
: H- b, x8 q/ \1 V去省城后,开始的时候我每学期回家一次,后来由于想改变一下环境,寒暑假时在外找些事做,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山里走出的孩子就这样把生养自己的故乡淡忘在了身后。每次回来哑叔一见到我,无论他手上拿着什么,也不论他的脸色有多凝重,他会马上丢下手里的东西笑得象个千真的小孩,如同一个多年未见的故友,那种喜悦和激动无法形容。二十几天的小住,他会每天拉着我去看他田里金黄待收的稻谷和地里那葱郁喜人的各种农作物,一脸的自豪和欣慰,晚上会拉着我比划到深夜才不舍的离去。每次回校时哑叔都会将我送到三千米外的镇上,象第一次送我一样向我比划,交代我在外面的为人准则和注意事项,之后在我上车时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塞给我。坐在车里扭头看着渐渐远离视线还在朝汽车招手憨笑的哑叔,每次我都心潮澎湃,总是忍不住热泪盈眶。5 ?0 i. j' r1 h9 B3 S& D
走向社会我进了县城,站在了为人师表的讲台,拿到第一份工资后我花三十块钱买了一条烟和一瓶酒迫不及待的回到家里,第一时间把东西送给哑叔。那天下雨他正在家里用稻草织席子,雨天和晚上织席子去集市卖是他换取家里生活零钱的主要私活。看到我便马上放下手里的活,久久的端看着我。当他看到我手里的东西时,脸色一沉,向我比划说这些东西人家给他抽过,一点也赶不上他种的烟叶好。无论我怎样比划,他坚决不要。他勉强收下一瓶酒,让我把烟拿回给父亲,并强硬告诫我下次不许再买了。看着衣裤布满大小布丁、背部越来越弯曲、写满艰辛和苦难沟壑分明的脸上却总露着他招牌式的憨笑,我心情无法平静,他是舍不得才说那烟不好的。
5 F+ H7 X% V$ v两年后,秉承了大山性格的我永远也学不会阳奉阴为、溜须拍马,根本无法同流合污与时俱进,血气方刚的我放弃了大好的前途离开了县城,去了五百多千米的外省,这一走,便是四年。
% i: J. T z- K* \" Y- u; \; R四年后,弃笔从商的我开着自己的小车回来了,我计划让从没出过小镇更没坐过小车的哑叔去大都市广州好好玩些日子。一路上我想象着哑叔见到我的欣喜情景,想象着哑叔坐在小车里的好奇表情。然而,当我回村见到哑叔时,便是在这座土坟前。+ K! ^/ C8 l* S8 t% b- \" a
我长跪在土坟前,看着那块无字石碑,任凭自己泪流满面。: a7 w* @8 o, {: ?
哑叔是村里集资修建正厅堂义务为村里守材料半夜被树木砸死的,六十岁生日那天晚上他为自己的一生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村里在新修的正厅堂里为哑叔办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极其隆重的葬礼,没有子嗣的哑叔被全村三百多号男女老少全部披麻戴孝地送到了村后那高高的大山上,让他日夜看守着陈家村,看守着陈家村里每一个人。. j' c$ n6 H. R; l6 p
" V. |! O# u/ n i十几年过去了,离开了我却还活在我心里的,哑叔是第一个。他聋,却能听到雷声,那是对良知的责问,他哑,却能吼出正义之声,让丑陋和邪恶无比的震撼和畏惧!他残疾,却没花过人家一分钱,他残疾,没给任何人增加过负担。他聋,才不听任何背后之言,也没有任何是是非非,他哑,才不颠倒黑白、胡言乱语。他正直善良,遇到不平之事会“嗷嗷嗷~”地让全世界都知道;他聪明能干,村里犁田架耙没人可与他比;他心明事理,村里谁家办喜事请他吃饭,他都会包上五块十块的红包;他不惧强权疾恶如仇,对夹包骑车指手划脚之人不屑一顾、从不理睬;他勤劳节约,除了睡觉几小时他的双手从没停过,他一半子去的最远的地方是三千米外的集市,十几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他光明磊落,一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偷鸡摸狗有害他人之事;他重情义敢担当,他用自己残疾的身躯温暖和感动了另一颗同样残疾的心,并发誓下辈子还要嫁给他。由于残疾,他忍气吞声;由于残疾,他受尽屈辱;由于残疾,他孤独一生;由于残疾,他流血不流泪。但他用自己的品行写出了他平凡而光荣、渺小而伟大的人生,他让那些口是心非、强取豪夺、不知廉耻、表洁内污的正常人感到无比的汗颜。
7 y1 @+ p( J/ w1 `) h J$ s# r我伫立于哑叔的土坟前,久久注视着坟头那块无字的石碑。不,它有字,而且写满了字!那是要用心才能看清的文字,是用血泪书写给后人的人生典范,是用智慧和精神竖起的人生丰碑!它让现在所有看到的后人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8 c% x- e0 U$ X5 @哑叔没死,他一直活在陈家村所有后人的称赞和缅怀中。/ x& Y$ t j5 V# f7 x
哑叔没死,他永远是我人生的导师,永远是我生活的镜子,他永远活在我心里!' h$ c& F# `! o F5 z' W$ @
: K* a& W/ a! v 2014.7.30.于广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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