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都要经过村里一户人家的门口。这户人家的老奶奶中年丧偶，一个人硬是咬紧牙关把五个孩子陆续拉扯大，家里的窘况可想而知。
老人最小的孩子是个女儿，名叫阿秀，长得挺标致，是当时村里的村花。
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她们家围满了人。爱凑热闹的我，从严实的人缝里钻了进去。看到阿秀神志恍惚地躺在摇椅上，手脚被捆住，嘴里不停念叨着一个男孩子的名字。
后来我才对事情知晓了个大概:起因是阿秀上高中期间，和同班一位男同学恋爱了。对方是当时学校某领导的公子，据说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很是深厚。
毕业后，对方家庭嫌弃她们家穷，直接安排男孩子娶了一个当时在供销社上班的女孩。
得知消息后的阿秀，内心的难受劲无人可以感知，只知道一夜之间她整个人就崩溃了。第二天嘴里就絮絮叨叨，时不时大喊那孩子名字。行为更为出格，甚至于把衣服全脱了，满村子乱跑。
村里人帮忙把她抓回家，绑起来。老母亲在一旁无奈地流着泪，村里人七嘴八舌地好一番议论:“把这个负心汉找来”、“直接把秀送到他家里去”、“这秀也太死心眼了，这么漂亮，还愁嫁不到好老公，何苦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见此情景，把当时尚且年幼的我吓坏了，觉得爱情这物件太可怕了，居然会把一个正常漂亮的女孩子变成这个样子。
在老母亲以及哥哥们的悉心照顾下，阿秀的病情稍微得到了控制。所谓得到控制，也仅仅是指没有了之前的疯狂举动，却还总是一个人在村后的马路上溜达晃荡，逢人只会傻笑。
大人们见着她都不愿搭理她，甚至有意避开。在他们眼里，俨然她就是一个纯粹的疯女人。
我们每天上学、放学的途中，总会遇到阿秀。我们眼中的她从不乱骂人，不打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疯子。于是我们会友善地跟她打招呼，她也会笑嘻嘻跟我们说起那个男孩，还用肢体语言比划着他们恋爱的情形和场景。有时甚至会把小小年纪的我们逗得直笑，笑她的痴情和执着: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天天念念不忘地惦念记挂着他！怨只怨那时候的我们不懂爱情，不懂阿秀即便神志已然不清，还能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释放出对男孩子的绵绵情意以及对爱情无休止的憧憬与追求。
再后来阿秀应该算是基本正常了，远近乡邻也陆续有人为她说媒。对方都是不错的小伙子。老母亲和兄长也都努力促成，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不出嫁。她说她要陪着母亲一辈子。母女两就这样相依为命，种了一些田地维持着生计。
母亲了解她的心思，她时常也会跟母亲讲起他，讲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那时只有母亲是她最忠实的听众，永远不会取笑她，总是时不时会意地点点头。她就一直说下去，说到动情处，就会抱住母亲，依偎在母亲怀里。静静地不说话，闭上双眼，嘴角露出甜美的微笑。
母亲知道，那一刻，阿秀完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妙幻境中，她把母亲瘦弱、干瘪的胸膛当成了他曾经厚实、温暖的怀抱。
夏天的夜晚，阿秀和母亲喜欢搬出竹床，躺在空旷的院子里乘凉。阿秀一双忧郁的双眸，总会仰望着寂寥的夜空，嘴里哼着“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看着你似月色寂寞，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想起广寒宫里的嫦娥，尽管后羿不在身边，但至少怀里的玉兔还可以稍微慰藉孤寂的灵魂。凄冷的月光冰冷地洒在地上，也洒在阿秀身上，明亮而又薄凉。
6 F0 v! N% D( }5 N! J) B6 |9 z母亲苍老的容颜在月色里，清晰执着。妈妈真的老了，阿秀有些害怕了，她害怕母亲过早地老去，害怕母亲走后自己将孤苦无依。( Y0 Z. h, R2 w
后来，我卫校毕业，期间已过了六七年的时光了。阿秀也由原来的美丽姑娘变成了剩女，老母亲变得更为苍老。
兄长们考虑到她后半生将会无依无靠，努力说服她，帮她找了一个长的比较矮小的，当时做牛贩子的男人。
牛贩子之前家境并不好，也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自己做了牛贩子，日子才慢慢过得好起来了。
结婚当天，阿秀抱着上锁的一个小木箱。哥嫂觉得这样不妥，想要从她手里接过小木箱。她发了疯似的紧紧抱住。口里还一直念叨着那初恋男孩名字。牛贩子对这并不忌讳，他深知她也是可怜的人，只有选择接受和包容阿秀的过去，两个人才有可能安稳地共度余生。
婚后的日子，她依然是每天在路上瞎逛，看到路过的年轻的男子，总要上前仔细打量，嘴里依然还是叫着那个初恋男孩的名字，并哼哼着:“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不管有没有来生，对于这份爱从没有悔恨。”
日子循环往复地一天天逝去。每天傍晚，奔波劳累了整日的丈夫，回到家后还要去外面把她找回来吃饭。
日子久了，也不见她肚子大起来。婆婆开始有怨言了，开始时不时责怪起媒人:“我们当时虽然知道她是个疯子，也就图她传个后，可现在肚子老不见大，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哟？！”
婆婆开始当面数落她，她正常的时候，也会偶尔顶撞，而且每次都会把老人家气得够呛。
有一天，阿秀终于受不了婆婆的唠叨和婆家村里人的指指点点，选择彻底离开了村子。
牛贩子接连很多天，找了附近很多的村子也没找到。
不知道为何，初恋男友忽然来到了阿秀妈妈家，说要看看阿秀并想了解阿秀的近况。
初恋男友说，他是收到阿秀写给他的一大捆信 ，才略微知道她这些年的状况。他也是看到信后，才知道她这些年一直不求回报地痴情于他。
他告诉阿秀的老母亲和哥哥，学生时代，他只是觉得阿秀与他之间玩得好，是一种正常的同学之间的友谊。
他拉着阿秀母亲的手 ，泣不成声。他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中会把一个女孩伤得如此之深。老母亲摸着他的头，说不怨他，一切只怪阿秀的宿命如此。
或许只有男孩子自己知道，当时他也是挡不住来自家庭的巨大压力，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放弃阿秀，从而牵手了那个在供销社上班、现在已是他妻子的女子。
阿秀离家出走半个月后，在锦江河下游，人们发现了她的已经肿胀得不成人样的肉身。
老母亲最疼爱的小女儿，就这样永远地离开她了。
那一刻，老人家没有哭，因为她的泪早已为阿秀流干，或许在她看来，这种结局才是女儿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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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春燕，女，医务工作者，为人正直善良，喜欢有感而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