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随父母给政府送粮谷七八年,粮站离家里五六里路,父母用箩筐挑,我用两个肥料袋挑,家里送粮谷的任务多,一次送不完,边送边记帐,要送几次,由于送粮谷那几天,粮站人山人海,排队、受检折腾下来,送一次就差不多一天,遇上检查不合格、主要是谷子被认为没晒干,这一次就得晚上七八点才回到家里,若当天没有出太阳,那就只有重新挑回家来,狠狠地晒干了再送粮站去。大清早喝两碗稀粥就挑起谷子去粮站,晚上回到家了才能吃上点东西,那时的我,小小年纪,就感到一种绝望:心累、身累。 ; a A, h/ U, K 如今送粮谷的一幕幕都清晰得如同昨日发生一般,戴着崭新草帽的粮站检查官,穿着白衬衫、笔挺的西裤,袜子配凉鞋,手里拿着中空的尖枪,对着我的肥料袋扎进去,手往下一探,谷子顺着中空的尖枪“流”出来,他顺手接上一把,把枪“扑哧”一声收回来夹在腋下,再拿起一粒谷子用牙齿咬一下,“呸”的一声吐掉,顺手一撒,把手里剩下的谷子撒掉在地上,然后嘴里要么说:合格,要么说:没晒干,有时检查官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不作评论的话,就会重新拿起枪又“扑哧”一声扎进肥料袋的另一个部位再来一次,被认定合格的继续排队,称秤,扛着、挑着自己的谷子爬上几十级的水泥台阶,倒进一个巨大的粮仓里,这一趟送粮谷才算完。 9 O, t5 Q& m9 w' y 被检查官认定不合格的,送粮人要么乞求检查官再检查一次,要么赶紧离开队伍,一家人分工,小孩去找空场地找扫帚,大人赶紧转移谷子,开始晒谷子,晒几个小时后再装筐装袋、排队,接受检查,最悲催的莫过于晒过后的谷子又要接着再晒,或者检查官认为谷子里空瘪不饱实的空壳子多了,就得继续离开队伍,去继续晒,或去找个扇谷子的把谷子再扇一遍。 6 j& L+ P" C% n; O 青古跟我一个村的,长得青面獠牙,性格不好,常与村里大人生意见,大家不太喜欢他,但他喜欢小孩子,常恶作剧我们小孩子,抓住小孩子就挠痒痒,常常痒得小孩子在地上打滚,他有时还冷不丁的扒下小孩的裤子,让孩子非常难堪,所以小孩子也不喜欢他,他因为面相丑陋,老大年纪了才娶了个老婆,还真正的门当户对,丑得不一般,可惜第二年生孩子难产,村里几个有接生经验的老人和青古一家人,守着痛苦难产的婆娘两三天,终于还是没生出孩子来而断气身亡。 3 Z7 @3 C+ u+ b+ j) H7 q" V& V 而后每年青古送粮谷,没有帮手,他一个人一趟一趟的送,有一年,青古被一个粮站检查官惦记上了,谷子晒了去扇,扇了又接着晒,青古终于忍不住了,和检查官吵起来了,而不可思议的是,当时除了我们村送粮谷的人,还有其他村送粮谷的人都声援青古,这些打着赤脚衣着褴褛的农民自发地、一下子把检查官围住了,后来粮站的一个大领导和我们村里的干部赶过来,才没有让事情搞大,粮站的大领导亲自检查了青古的谷子,不但晒得干透透的,还粒粒那么饱满。 5 U4 ^" g4 X' _/ U \: L9 R! p 从此后,我们全村大人、小孩对青古都刮目相看,一下子感觉他可爱了、高大了。有些村民甚至尝试帮他引线说媒,可惜阴差阳错,青古再没娶上老婆。* ]( B* M+ S8 g. m+ d/ H: O
青古过得还是非常糟糕的,衣服烂了,也没缝上,就烂搭搭的穿在身上,从晚春开始一直到中秋,基本打个赤脚,从深秋到来年的中春,基本穿双胶桶鞋,但村民还是挺关照他的,双抢的时候,大家找他搭伙一起收割插种,也不让他搞生活,拉他到这个家里一顿、那个家里一顿,农闲时大家也愿意拉上他到自己家干点修修房子或其他活,给点工钱,也照顾了他的生活,每年送粮谷的时候,大家最想随青古一起去送,如果青古家送完了,大家一定想着办法请青古帮忙送粮谷,大家知道,只要青古在粮站或在去粮站的路上,就会心安得多。
; Q, m9 g6 G2 ~) e
有一年,我们一家三口送粮谷,在等检过程中,母亲患病,父亲送她回家,我在粮站守着粮谷,父亲回来后,排上队,却被检查谷子没晒干,那天没有太阳,我们父子两个挑不回三个人挑来的粮谷,后来父亲到新市给我买碗粉,让我在粮站守粮谷,他回家了,因为母亲胃痛得打滚,弟弟、妹小,家里还得喂猪,他不放心。我在粮站台阶下守着三担谷子过一夜,铺天盖地的蚊子、成行结队的老鼠,那种恐惧、无助和绝望终生难忘,那年,我1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