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师

            蒋老师

7 p! D) {7 |: ?! [    堂叔和我的血缘是很近的，他的父亲和我的爷爷是亲兄弟，他是位小学老师，可大家都叫他“蒋老师”。
他怎么会姓蒋呢？说来话长。
* S" w: v0 `8 K6 X' W9 `    二奶奶生下他后的三个月就因病去世了，二爷爷家里特别穷，家中还有个4岁的大孩子。这小儿子实在养不下去了，就经人介绍送出去了，送给对河的蒋姓人名当了养子。
- Q3 g0 }1 W7 ^6 ]& v$ m    蒋姓人家对他视为己出，可是因为蒋家村人欺负他，时不时的追着他骂：“抱养崽”，他很气愤，高中毕业后，就回到了自己的生父的身边，当初养父自然不同意，但堂叔是个倔人，每天吵闹，最后不得已，养父同意了，但有一点:不能改姓。
/ o' Q  o* s' d7 {! M7 f- n" I    我和二叔关系很好，曾问过他：“你回来时都三十多年了，本来就是二爷的亲儿子，怎么还不改姓呢？”他说：“当初和养父赌过咒，不改姓的。赌咒时还举行过庄严的仪式，还有见证人，所以不能改的。”这时我才恍然大悟。
% o5 X5 J! s# `4 t+ U/ f7 k    堂叔虽是当地一位小学老师，可远近闻名，比我这个本村第一个大学生名气大得多。
4 d; l, l& n% Q9 q( l    堂婶一口气生下了八个女孩，没生一个男孩，可堂叔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相反，对每个孩子都很关爱，我从没见他打骂过孩子，和村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村里不少人对他充满了歧视，每次和别人发生口角，对方就骂他“绝蔸人”，很缺德的。
    这时的堂叔就会迅速反击，破口大骂，把对方骂得狗血喷头。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屌倒你甲娘！老子八个女儿，男女平等，到时外甥满堂，不是老子的后代是谁的后代？老子八个女，到时过神仙日子！你们崽多，到时饿死你麻比！”
8 \+ r0 D6 V4 m; {7 p* s    这时的堂叔，一反平时的斯文，不但骂，还做出一副拼命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我从来都是站在堂叔一边的。
  d3 |" w- j" Z& |8 H    因此，村里人也不敢过于欺负堂叔的。
    堂叔长相斯文，个子不高，真打起来，恐怕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但他有股正气，非常勇敢，往往几句话就镇住对方。
# d5 o0 X) ]: E    他写得一笔好字，而学的又是赵体字，学得很像，而老百姓恰恰最喜欢的就是赵体字，仅仅因为这一点，也使他远近闻名。
+ `  r6 N! Y9 @5 [# _2 H7 [2 J    文革时，他加入了“潇湘风雷”，卷入了派系斗争，结果“潇湘风雷”被上面否定了，对于他，灾难从此开始。
    首先是公职被开除了，他不再是“蒋老师了”。
, i7 G+ f( y/ ~0 V    没完没了的批斗开始了。
6 V. L4 e. k) W* q他被关在大队的一个屋里，前后达三个月之久。
' V9 a2 N$ [9 D- G7 T    从那个小屋里经常传出凄惨的喊叫声，那一定是另一伙造反派出于报复在殴打他了。
, R" x% k  ~- A    一天，我堂姐突然接到通知，说是赶快去大队部去把他父亲抬回来。
8 C& q) d, e3 M5 ^    原来，昨晚堂叔坐了一晚的“飞机”。所谓“坐飞机”是指将人的双手反过来，用一根粗绳索的两头死死扎紧两个大姆指，然后将整个人悬空吊起。
    堂叔就这样坐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飞机”。
- V1 h$ L" q- D    第二天，那伙造反派一来，看见我堂叔口吐白沫，眼睛闭着，脸上无任何表情，也不动弹，才解了绳索，把他放在地上。
, y- S  Q( d2 c    堂叔几乎死过去了。
" {- C/ U6 L% S& G    堂姐那时已16岁了，一见父亲这般模样，号啕大哭。
; G; O0 j+ |* v! W3 T6 `    老叔命大，地狱边缘走了一趟，又回来了。
    一家十口，工分少，每年超支，他家成了我村最贫穷的人家。
( g; ]; L* W+ s( V6 X    十口人住的房子还不到三十平方米，楼上楼下，全挤满了。孩子们慢慢都长大了，极不方便，堂叔带领孩子们挖地基，做土砖，盖了间茅草房，才算解决了居住的问题。茅草房落成那天，堂叔就在茅草房门口贴了首自己撰写的鲜红的对联：
+ L2 a8 F1 J7 x% Q    脚踩淤泥，胸怀天下；
& z7 ~8 t& l1 B    身居茅屋，眼看全球。
因为这茅房建在一个垃圾坑边，所以说“脚踩淤泥”。
0 R; i1 ?% N7 C/ ?对联不算太高明，却也贴切，更主要的是：对联中隐含着不屈与豪气。
    村中人总看不懂他，到处传：我们村有人住茅草房呢！唉！当年茅厕中装电灯，如今又住茅草房！
    五十年代，堂叔那时当小学老师，才生下两个孩子，家境还可以。他小时候因继子身份受到蒋家村人欺负，和对方打了一架，他用石头把对方脑袋砸了个大窟窿，血流如注；对方打脱了他一颗门牙。
    突然有一天，他觉得缺颗门牙不雅观，就坐车到亘阳市镶了颗金牙。那年代，镶颗金牙是一件很时尚的事，就如今天买了辆私家车。
7 t6 i# F1 ^' J$ Q  R8 F+ B* ^9 V    村里人本来就不喜欢他:凭什么他从这个村出去了，给别人去当养子？凭什么当了养子想来就来？凭什么每个月拿20多元工资？凭什么现在还镶上了金牙？
    有个特别尖刻的女人，就在村民中到处说：蒋老师这个人啊，茅屎坑里装电灯。
说的就是镶金牙的事。
9 }  h1 Z' a9 O5 V# s! q1 U    于是，这“典故”一下就传开了。
    村   民常常在背后说着这个“典故”，说得乐不可支。
5 V# Z8 n1 d, Y$ N    如今的堂叔，可是越来越穷了，经常穷得揭不开锅盖，经常到我家借米。其实我家也穷，只是比他家稍好一点。村里的人就更喜欢奚落挖苦他了。
' }% E% v! q' D) z5 E9 Q2 }    当然都是在背后进行的。
+ V7 S, r9 S5 E2 ?/ w1 r    又到了年关，堂叔可真急：这样可怎么过啊！别说吃肉，饭都吃不上了。
2 K: w1 d5 {5 s    突然，堂叔计上心来，地方上的人不是每到过年就贴春联吗？自己的书法民众是认可的，何不去卖春联呢？    想到这里，堂叔虽然一股羞涩感涌上了心头，但他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去！明天就去赶集卖春联！
    他一大早就到了盐沙塘，用五毛钱租个摊位，铺好桌布，备好纸墨砚。
$ C/ R: R8 c6 o! }7 F    生意出奇的好，购春联的、观赏的、喝采的、围了一圈又一圈。

    虽然只卖二毛线一副，这一天下来，竟赚了二十余元钱。别忘了，那时的肉是每斤0.7元呐。
+ S3 K3 A, E' y; O6 o5 y0 g$ T    继续加油干，堂叔又连续赶集，卖了几天春联。
    就这样，自从他被开除公职以来，他们家终于过了一个欢欢喜喜的大年。
    村里人又开始嚼舌了：“一个戴眼镜的人，上街卖字，贱！”
    显然是嫉妒，但他们又能如何呢。
    就这样，每到春节期间，叔父就到集市上写几天春联，过年的钱是绰绰有余了，一直到联产承包制的实施。
    但也出现了风波。
2 r7 v. c- F0 [( j' Q& _    大约是公元一九七五年，春节期间，堂叔又到新城镇卖春联，生意仍然很红火，突然来了两个高大的男人，四十岁左右，其中一个是哑。
5 X; A5 g! _' V0 b% G“不准卖了！你这是资本主义，我们要割资本主义尾巴！”
    叔父先是装作没听见，不理他们。
7 a- x: G" n$ `9 y    这时，哑巴冲上来就要抢纸笔。
“你们是谁啊！你们说不可以卖就不能卖吗？资本主义尾巴是你们说了就算的吗？”
* f% U! O! I- Y3 y    堂叔一点也不示弱，大声争辩。
% D1 Z+ o% {* z) Q/ ]  ^5 E0 f6 E    他们恼羞成怒，哑巴在另一个人的唆使下冲上来就拉拽叔父的手，一手叉堂叔的喉咙。堂叔见对方先动手了，也是豁出去了，和哑巴扭打在一起。堂叔瞅准机会，从街边拾一块尖厉的碎瓦片，往哑巴头上猛砸，顿时，哑巴血流如注，发出痛苦的“哑哑哑”喊声，而另一位却一直只是怂恿哑巴上，自己袖手旁观。
    赶集的人很多，他们都围上来了，有人向前劝架拉开了。
    原来，这两人是新成镇工商所派来的原本想敲诈些钱，没想到把事情闹大了。而这两人又是临时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1 [+ h( s$ q7 g* y    而哑巴这次是真的吃了哑巴亏。
7 j+ u- @8 f0 O) B, ]' w    叔叔这次又彻底赢了。
    村里人知道后，都到处放话：“将老师上街卖对子，被人打了！”说完，开心极了。
    以后便是文革结束，而且被彻底否定，堂叔平了反，又回到了教师岗位，而且补发了工资。本里人都恨得牙疼了。
    堂叔活到了九十一岁，无疼而终。
    堂姐打电话给我，是报丧的，我安慰堂姐：“不要悲痛，堂叔一生正直，活得多姿多彩，光明磊落，在我们家族，他算第一寿星；而且无疼而终，这是三生修来的，不要悲痛。”
* V6 i0 }" N  C3 h5 v: Z$ b1 a    我已多年不回老家了，这次却迅速驱车前往，与堂叔见上了最后一面。

    虽然只卖二毛线一副，这一天下来，竟赚了二十余元钱。别忘了，那时的肉是每斤0.7元呐。
    继续加油干，堂叔又连续赶集，卖了几天春联。
    就这样，自从他被开除公职以来，他们家终于过了一个欢欢喜喜的大年。
    村里人又开始嚼舌了：“一个戴眼镜的人，上街卖字，贱！”
. k, B: M  B6 L! n6 @    显然是嫉妒，但他们又能如何呢。
6 Q' @+ o! G- l- b! ^    就这样，每到春节期间，叔父就到集市上写几天春联，过年的钱是绰绰有余了，一直到联产承包制的实施。
    但也出现了风波。
    大约是公元一九七五年，春节期间，堂叔又到新城镇卖春联，生意仍然很红火，突然来了两个高大的男人，四十岁左右，其中一个是哑。
3 w9 ?- U$ D# e! Z4 K+ E“不准卖了！你这是资本主义，我们要割资本主义尾巴！”
    叔父先是装作没听见，不理他们。
( n/ z' G% H5 N6 I- a/ O    这时，哑巴冲上来就要抢纸笔。
# w, l* m" F5 P+ c$ N9 t“你们是谁啊！你们说不可以卖就不能卖吗？资本主义尾巴是你们说了就算的吗？”
( G% E* j) j* L: Z& K  b1 K/ y8 L    堂叔一点也不示弱，大声争辩。
    他们恼羞成怒，哑巴在另一个人的唆使下冲上来就拉拽叔父的手，一手叉堂叔的喉咙。堂叔见对方先动手了，也是豁出去了，和哑巴扭打在一起。堂叔瞅准机会，从街边拾一块尖厉的碎瓦片，往哑巴头上猛砸，顿时，哑巴血流如注，发出痛苦的“哑哑哑”喊声，而另一位却一直只是怂恿哑巴上，自己袖手旁观。
- c: K7 _7 N/ d' L. j- @3 A    赶集的人很多，他们都围上来了，有人向前劝架拉开了。
    原来，这两人是新成镇工商所派来的原本想敲诈些钱，没想到把事情闹大了。而这两人又是临时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哑巴这次是真的吃了哑巴亏。
; s9 b: L& l  f& f2 D    叔叔这次又彻底赢了。
! f3 Z4 g- l4 G  u; B; ?    村里人知道后，都到处放话：“将老师上街卖对子，被人打了！”说完，开心极了。
, O  T& T( Q& z) i6 j( [1 \; K/ H6 h    以后便是文革结束，而且被彻底否定，堂叔平了反，又回到了教师岗位，而且补发了工资。本里人都恨得牙疼了。
    堂叔活到了九十一岁，无疼而终。
    堂姐打电话给我，是报丧的，我安慰堂姐：“不要悲痛，堂叔一生正直，活得多姿多彩，光明磊落，在我们家族，他算第一寿星；而且无疼而终，这是三生修来的，不要悲痛。”
    我已多年不回老家了，这次却迅速驱车前往，与堂叔见上了最后一面。

有文学艺术性。

后眼睛 发表于 2024-4-2 16:15
& l8 L2 o6 c( k# g$ E有文学艺术性。

2 k% T8 R) e- F2 N# S# Z谢谢关注。

文章通俗易懂，像作者堂叔的对联一样招人喜欢。

第三只眼睛 发表于 2024-4-5 22:43
$ Y9 A( U% |5 u1 J$ I文章通俗易懂，像作者堂叔的对联一样招人喜欢。

谢谢。

老师的文章像陈年老酒，须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