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过上架桥(三) 我小时候跟随着父亲、哥哥他们走过淝江上那座叫上架桥的古老石桥，去文冲村的许家洲上，去石塘村的天井堂给两个姑姑拜年，内心总是激动而又充满期待的。许家洲上的五姑姑家是大年初二就要去的，因为有舅舅在那个湾里。去天井堂的二姑姑家会迟两天，因为许家洲上热闹好玩，我们往往会留宿两天。 我母亲有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妺妹，所以我有一大帮姨表兄弟和姨表姐妹，大家都会在正月初二去舅舅家。我们一行人通常会在上架墟场上汇集，浩浩荡荡走过上架桥，走向那与我们有着千丝万缕般关系的许家洲。 众多表兄妹们在许家洲胡吃海喝玩饱了两天，各自回家。我和哥哥返回谢家台子，带了拜年的礼包，随即又走过上架桥，这次直走，翻过上架冲对面的邓家坳，走上五六里山路，才到了在石塘天井堂的二姑姑家。 我很小的时候只知道我有两个亲姑姑----即二姑姑和五姑姑。后来二表哥告诉我，大姑姑嫁到了我上湾的曹家，生孩子难产死了，大姑父是个工人，吃国家粮的，我奶奶在世时他每一年都要来拜年。三姑姑未成年便夭折了。四姑姑并非奶奶亲生的，是二奶奶生的。二爷爷早逝，二奶奶生了三男一女，转房给了二爷爷的族兄弟，又生了一个男丁后，屡遭她的第二任男人打骂，于是带了小儿子嫁到了郴州，又生了一个女儿，我们叫郴州姑姑。大儿子给了伯父伯母(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抚养，十二岁的时候被别人带出谋生了。二儿子让我姑姑带到了石塘天井堂。 早年，我爷爷还从大义乡收养了一个女儿，我们叫张二姑姑。她应该只比我大姑姑小一点，所以叫张二姑姑。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不是叫张三姑姑，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二姑姑呀。 我这个二姑姑是一个苦命人。她十二岁就被自己的姑姑带到了离谢家台子八里开外的石塘天井堂作童养媳。她被叫作“带妹则”。由于一直没有生育，她被婆婆，也就是她自己的姑姑狠心打骂。婆婆打人下得狠手，所以她身上常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她也因此到娘家哭诉。 她的娘家，其实也是婆婆的娘家。我父亲，我那个可怜的二姑姑的亲弟弟和二姑姑的另一个堂弟弟，也就是二姑姑婆婆的亲侄儿，这两个男人就去了天井堂，劝他们的姑姑原谅他们的姐姐。两个男人小心地陪着笑脸，说了一大堆废话。最终还是这个苦命的叫“带妹则”的童养媳向她的姑姑(婆婆)认错，婆婆才肯罢休。可是，没过多久，故事又将重演。 事情后来稍有好转是我二姑姑认养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不是别人，正是我五姑姑的二儿子，也就是我的二表哥。我二表哥来了以后，每当二姑姑遭打的时候，他就会挡在奶奶和母亲中间，抢奶奶的棍子。这一招十分管用，老太太的暴力立刻收敛，骂几句便了事。 我二表哥虽然可阻止自己的母亲免受奶奶的欺侮，但并不能阻止母亲受村民的欺侮。因为没有生育而受欺，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常事。二表哥后来同我谈起他的养母时，眼睛里总是泛着泪光。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妈妈很善良，在家里遭奶奶打，又受湾里人的欺侮”。 还有更让二姑姑不利的事情。我的堂叔，也就是我二奶奶与二爷爷生的老二儿子因为父死母嫁，无人照顾，二姑姑把他也带到了天井堂给婆家放牛养活自己。我这个叔叔晚年的时候对我二表哥说过一句话“姑姑看不起我，盛了饭叫我坐一边吃。姑父对我好”。可以想象，二姑姑处于那样的地位，对这个寄人篱下的堂弟弟爱莫能助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我二表哥深知他在湾村的地位，所以他从七岁就开始习武。二表哥跟随我那个张二姑姑的丈夫----文发金姑爷学武。文姑爷是个武把式，他的徒弟很多。文家湾离我们谢家台子半里地不到。二表哥在谢家台子这些舅舅住宿，习武方便。待到后来，谢家台子开了钻场(武馆，农闲习武，正月耍狮子赚点红包)，请发金姑父当了师傅，谢家台子一湾的壮丁都去学打，我二表哥竟然打遍通湾无敌手。 等到我能够去石塘的天井堂走亲戚的时候，二姑姑的婆婆已经去逝多年了，而二表哥也长成了有一身好功夫的威猛汉子。二姑姑“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没人敢叫她“带妹则”了。在我的印象中，二姑姑比五姑姑严厉，我们有些怕他。 二表哥时常对我说起他的养母，说她很善良。我看得出来，他对养母的感情超过了对生母的感情。 二表哥的生母和养母都是我的嫡亲姑母，我内心里不应该厚此薄彼。我每一次走过上架桥，前去文冲的许家洲或者石塘的天井堂，我就脑海里就会浮现这两个年纪可以做我奶奶的老人的样子，我叫她们姑姑。我知道，无论是慈祥的五姑姑，还是严肃的二姑姑，她们其实都是疼爱我的，我的身上流淌着和她们一样的血液。 所以，当我再次踏上上架墟的土地，走过上架桥，我就不留地回想那些已经遥远的岁月，回想起那些在我人生漫长旅程中曾经陪伴我走上一程的亲人，我的眼睛就泛起了泪光，一些酸楚，一些温暖就涌上了心头……
; O6 B) m- }- s/ T( m- a) V, b* |1 Q | 
楼主
. a& ]6 R: c6 Z% h.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