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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如烟（二） 本文作者：西门望雪 湾村里一直流传着我父亲同我母亲结婚之前的两个故事。一个是说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吧，有一次正吃中饭的时候，那时候的农村，吃中饭的时候一般是下午三点左右，父亲被一个赊公心（类似山魈一般的鬼怪）挟走了。听别人说我父亲是在屋后面的牛圈旁吃饭，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爷爷奶奶慌了神，忙敲锣喊人，最后在村子旁边的坟地里找到了不省人事的父亲。那时，只见他二眼反白，仰头躺卧在两个坟堆之间。 这事很蹊跷，但却千真万确，村里的老人都是这么说的。我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我不止一次向父母亲求证。父亲含糊其事，推说不记得了。母亲说，是被赊公心挟走了。 有关我父亲的另一个故事却轻松幽默。我先头说了，父亲年少时算得上一个公子哥。这其实是有依据的。奶奶家境殷实，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宠爱有加。父亲为什么会在三十六岁上才与我母亲结婚？还不是因为他年轻时贪玩收不了心，不肯务实。后来父母亲过世，父亲在五姑姑的主持下才与我母亲结婚。 我那个公子哥一般的父亲年轻时经常与湾村里的后生们玩打棋子（一种用象棋作赌具，四人且必须四人玩的一种赌博游戏）。当然，通常情况下赌注也只局限于米、油，其实就是“打平伙”。父亲输了，抬了头驼子（输得最多），他去家里拿米、油。奶奶见他拿那么多米、油，忙问：“奶崽！你输了多少？咋拿咯多东西？”我父亲轻描淡写地说：“咯算什么！我是抬头驼子，抬一甲驼子，还有抬二驼子的。”奶奶吃惊地问道：“抬一甲驼子就要咯多东西？抬二驼就是子两甲驼子，岂不要两个咯多东西！”父亲认真地说：“是呀！” 其实，四个人打象棋赌博，抬头驼子是输得最多的，一个人占输的总数一半。二驼子出头驼子一半数量，三驼子又出二驼子的一半。赢家只有一个，不出，就呷白，呷白呷白，就是白呷。 这个笑话好多年后还被湾村里的人津津乐道。父亲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嘿嘿地笑。 父亲在爷爷奶奶过世后，实在在家乡无法谋生了，他和一个发小扒火车准备去新疆。也不知怎么回事，发小进了新疆，他没进去，转而南下去广东乐昌，他去了乐昌大山里伐木锯木板。 母亲说父亲的病就是在那时落下的，那山沟里水不干净，他是喝了沟里的水得了胆结石的病。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就老老实实在乡下做农民，一直到七九年落实评反政策，这中间差不多十年。印象中打我能记事起，父亲已经进城工作了。父亲未进城之前，我唯一能记起的事是父亲农闲时去临村流塘湾做瓦，四姐带我去给他送饭。我和四姐在大树下（地名）分吃他吃剩下的饭。 听湾村里人说，父亲很会种南瓜。这应该是真的，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的南瓜特别多，而且特别大一个。南瓜很粉，和光豆一起煮粥，实在是一道美味。他们还说，父亲很会犁田。这个我有点印象，因为我记得我家常年有一把木犁。这是犁田人的标配，必须由犁田人自己保管。并且，我家的楼梯下还有一只巨大的水牛角，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某一位伙伴的遗物。 我实在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评反的？能评反，说明他以前是有工作的。我的爷爷奶奶是地道的农民，父亲虽然像是个公子哥，但毕竟也是个泥腿子，听说还只读了高小。高小，其实也就是小学毕业。父亲读书也不怎么用功，用他自己的话说：“别人以为我是在苏楼（阁楼）上下肯（用功）读书，其实我是在剪菩萨（皮影戏的皮偶）。”但他真有工作，他在乡供销社工作。可是那个奇葩的年代要反什么右派，每个单位都有指标，认谁做右派呢？领导伤透了脑筋。我父亲那个蠢二斗，他傻乎乎地问领导：“当右派管饭吃吗？”领导说：“管饭。”我父亲就说：“那算我一个。”就这样我父亲稀里糊涂地成了右派，也因此丢了工作，回村成了农民。以至许多人后，我四叔和我父亲吵架，还牙齿烈烈地骂我父亲：“你个臭右派！”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奇迹般地脱胎换骨了，他安安份份地做起了农民，而且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他其实是一个很忠厚的人，轻言细语，没什么脾气。多年以后，我看到余华先生写的《活着》，我父亲大概就像那个输光家产的徐富贵，他真的脱胎换骨了。我母亲常教育我的一句就是：“儿呀，打散头发梳换脑，重新来过。”我想，她大概是从父亲的事受到了启发。 许多时候，我常常站在村子前边的禾坪上，往北面眺望那云烟缭绕的猴憩仙，心中总是无限感慨。都说往事如烟，可是在我心中，往事何曾如烟，它们总是清晰如昨。我的祖辈、父母辈，他们生于斯，长于斯，长眠于斯，永远永远地离我而去。可是他们的音容笑貌何曾离我而去，他们的精神品质根植于我的灵魂，何曾离我而去？ V2 q- R ?/ n& k" g o: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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