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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到南方来的外来打工者最棘手的问题其实是住宿问题。老乡们没有条件租房，大多是住厂里的集体宿舍。集体宿舍一般在厂内，有厂方的保护，一般是不会被查暂住证的。租房就不同了，是重点清查对象。 我从坦洲返回深圳后，国富他们的处境更艰难了。清剿得太厉害了，他们几乎不敢在租房过夜了。睡天台、屋顶、涵洞是家常便饭。国富和小兵有一段时间睡在一个水泥涵洞里。那段时间经常下雨，涵洞里积了水，俩个人要互相挤紧悬空而卧。野外的蚊子奇多，他们从附近的甘蔗地里捡了农民废弃的蚊帐扎了涵洞两头，即使这样，还是有漏网之鱼，一夜下来，身上就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许多年以后，国富还和我说起那段经历，唏嘘不已。我庆幸自己早点离开了，否则以我瘦弱的身板，估计是吃不了这苦的。其实，我离开坦洲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国富在坦洲有一个相好的，后来，国富说是那个女孩子对他有意思，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你看，国富这逼装的！ 国富那个相好的叫肖艾香，邵阳人，长得有几分姿色。那天，肖艾香过生日。也不知道国富是怎么想的，他只叫了小兵和他同去。我心里不舒服，一个人在外面溜达。走累了，又怕碰到查暂住证的，于是我回租房休息，门上锁了。我便去肖艾香那里找国富拿钥匙。肖艾香一见我，立刻站起来招呼我入座喝酒。我不肯入座，执意要拿钥匙走人。肖艾香生气了，端起一杯酒递给我说：“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肖艾香！”她的态度很坚决，也很诚恳。我实在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因为我有意和国富赌气，落座后便只喝酒，不吃一根菜。由于喝酒喝得很急，我又没什么酒量，很快我就醉得一塌糊涂。我记得我当时哭了，也许是这些日子所受的苦太多，我压抑得太久了，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痛哭了。小兵也哭了，哭得语无伦次：“风！你在这里……住，住上一年两年，只要我有吃的，就决不少你的。” 国富和小兵都是在外面打溜惯的，即使一两年不干活，也不怎么发愁。我就不行了，我是劳碌命，一个月不干活，我就觉得自己会饿死。我虽然醉得不像样子，但小兵的话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这个无用的书呆子成了他们的累赘。所以，我下定决心要离开坦洲。第二天，我便从国富的大哥国顺那里借了100元返回深圳。国顺那时在坦洲镇一个玩具厂，房子就是他租的。 我也算走得及时。我走没多久，国富的表兄弟海园就被查暂住证的抓走了。那时没有通讯工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抓的，抓到哪去了？只知道中山这边被抓的往往会送到阳江劳动，深圳那边被抓的送到樟木头打石头。 海园被抓后，关了几个月，后来一张火车票把他遣返到了自己的家乡。海园回家后抱了母亲大哭了一场，好长时间总是沉默不语。国富他们后来问他被抓的事，他很长时间都只字不提。 又过了许多年，海园慢慢透露了一点消息。原来，海园当被是在大街上走，被查暂住证的突然杀到，来不及跑，逮住后也的确是送到了阳江。不过，没有打石头，是收监了，被关了几个月。每天吃两顿饭，每顿饭都是一个馒头，两块咸萝卜条，就这样的伙食他们吃了几个月。难怪海园回到家里，瘦得不像人样，他母亲都差点认不出他了。 海园还说，刚开始时他很老实，每顿饭只能得到一个馒头，后来机灵了，发馒头的把一个馒头塞到他手上后，他立刻藏到背后，又伸出另一只手讨要一个。 我们没有问他在里面挨了打吗？估计是有的，海园回家后好长时间不怎么说话，难道不是精神上受到了打击吗？这心灵上的创伤或许比肉体更难恢复吧？ 许多年后，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西南政法大学一位法学教授讲他在广州的遭遇。法学教授说，他被查，也被抓了，武警冲他喝斥：“抱头！蹲下！”那一刻，他感觉他的人格尊严瞬间轰然倒地。 法学教授的描述我感同身受。我的暂住证期限是一年，有一次刚刚过期三天，我想从布吉关口蒙混过去。到了检查窗口，查验的武警面无表情，接过我的暂住证，突然脸色就变了，他把暂住证甩我脸上，冲我大骂：“你妈个逼，过期了！”因为害怕被抓，我捡起暂住证，慌忙往回走了。在转身的一瞬间，我猛然觉得那些身着军装的武警仿佛和抗日神剧的鬼子没有什么区别。 要说和鬼子相像，有些情形还真是没多大区别。我们在笔架山下棚户区遭遇查暂住证那一幕不像鬼子进村吗？ 还有“邀街”。我在深圳见过一次“邀街”，便衣民警是真的牵了条狼狗，还有人手执钢管。我那时在深圳已经混熟了，而且我身上揣着暂住证。但我仍不敢靠近他们，老远见情况不对，赶忙往路边的店子里躲避。电视剧里那些抗日英雄不就经常这样闪躲日本兵吗？有的还要抱着路边一个美人拥吻，借谈恋爱躲避吗？但在深圳这一招是行不通。首先，查暂住证的不会因为你们恋爱了就会认为你们是好人，只要没有暂住证，照抓不误。再者，在路边搂搂抱抱，“三无人员“居多，更要重点盘查。更可怕的是，有老乡告诉我，有时候就是有暂住证也不管用。有些无节操的治安崽会把你的暂住证撕了，照抓。老乡还告我，如果被抓，当场拿钱赎人的价码也不一样，这要看掌握“生杀大权”的警察叔叔的心情，反正开口多少他们说了算。有一次，一位“上夜班的小jie”被抓，就被讹了800元才放人。而一起抓的另外一些人只付了400元。小jie有些不服，管事的爱理不理。不服拉到，不给钱就不放你，说多了给钱也不放你。 说实话，我很怕深圳的武警、公安、治安、城管等等这些戴大盖帽，我真的不太敢正眼瞧他们。有句话怎么说的，三十六路大盖帽，路路都管戴草帽的。谁叫咱是是戴草帽的。 真是悲哀啊！ 我估计法学教授被勒令抱头蹲下的那一刻可能也是这样想的。 0 D" {! R$ t- U3 w( v$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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