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华进的这家五金首饰厂叫利基五金饰品有限公司。主要生产头箍、发夹、耳环座等工艺饰品,老板是香港人,姓吴,一个快七十岁的小老头。利基厂在香港有一个业务部,老板的女儿管理。因为后来我经常给香港那边的业务部发传真,收件人要写她的名字。所以我记得她的名字,传真上只写琪琪收。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到底是吴琪还是吴什么琪。传真如果是发洋行,那就写阿潘收。 我一直以为洋行这东西应该是殖民产物,早已经消失了,怎么也没想到它居然活到了二十世纪末(不知道现在还在吗?)。我虽然经常给琪琪和阿潘发传真,但只见过她们本人一次,两人都很时髦,打扮得妖精一样,仿佛夹杂着一股香港风扑面而来。 我刚进厂时是到了合金部。第一天刮披锋,第二天就去了合金炉边,先是起模,看别人倒模。没过两天即要轮着倒模。去的时候是大冬天,合金炉上千度的高温,站在旁边,一个强力大风扇猛吹,仍止不住热汗直流。最可怕的是车间里灰尘大,以至使得车间里总是灰濛濛的样子。开始几天,我总感觉喉咙不适,总像有什么堵住似的。 天啦!在这样的环境呆下去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年过年。我心里沮丧到了极点,最初进厂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了。好在厂里包吃包住,尽管吃的比猪食好不了多少,但好歹总饿不死。 住的条件呢?也是要多差有多差,16个人挤一个大宿,洗漱、上厕所都得排队。更要命的是宿舍并不在厂区内,是厂里在外租的房子,没有保安,也没宿管,丢东西是经常的事。女生宿舍也是在外面,不过那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有一个肥婆宿管看守,外人是进不去的。 男生宿舍就不同了,工友随便带老乡去睡。更离谱的是有人还把老婆、女朋友带进去睡,并且毫无顾忌地就把夫妻之间的事做了。我刚去的时候睡上铺,睡下铺的是线部一个中年男,他老婆就在隔壁的顺年厂,大概是身体好的缘故,每隔两天,这对夫妇就要行一次周公之礼。第一次我不知情,睡到半夜,突然感觉铁架床地动山摇起来了。我吓得一下醒了,以为是地震了,刚想爬起来逃跑,又发现不对,整个宿舍也就我睡的这张床在摇晃。还没等我想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下铺又传来了"叽叽隆隆”的声音。 我顿时什么都明白,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他们。之后,我也就慢慢掌握了他们的规律,只要中年男子带老婆到宿舍,我就到老乡那里挤挤,等这对苦命的鸳鸯办完事我再回宿舍。 后来,嫌这样太麻烦,干脆换了一个宿舍。这个宿舍住的几乎全是我的老乡。可是这个宿舍也好不到哪去。有一个老乡正在谈恋爱,他的女朋友也在利基厂。这下好了,这个女孩子也是每夜必来与男友幽会。床帘一拉,就是二人世界。也许是太年轻了,精力旺盛,两个人是一下班就黏在一起。 吃的住的再差,我尚且能忍受。只是那工作环境实在让我受不了,我担心我在这里呆下去会得尘肺病。可是,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而工厂规定未做满15天,不管是辞工还是自离,都是拿不到工资的。我暗自盘数,做满15天立马辞工走人。 然而,事情总是有岀乎意料的转机。我在合金整整熬了15天,这天上午,我正准备去找主管拿辞工书。人事部主管杨仪来了,径直走到我面前,说:“给你调一个部门,跟我来!” 杨主管把我带到一个大办公室,说:"这是派板部,你以后就在这里上班。"然后,他又冲办公区一位胖子喊了一声:“石山,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 那个叫石山的胖子热情地招呼我过去,问了我一些情况,然后就给我安排工作。 我先前下班的时候从派板部门口过,偷眼往里瞧,见这里面干净整洁,一人一张办公桌。我心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到这里工作呀!没想到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 石山朝对面办公区叫了一声:“阿英,你过来一下!" 那个叫阿英的女孩子就赶快过来了。石山叫阿英带我几天,熟悉一下工作。 阿英是湖北人,个子不怎么高,但皮肤很好,脸圆圆的,像一个红扑扑的苹果,这样子和日本乒乓名将福原爱十分相似。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衬衫,我惊奇的是她脖子上居然像小孩子一样戴着一个银颈圈。我第一眼见到她脖子上那个银颈圈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脑子里立刻浮现昨晚的一个梦境:我在乡下老家的油茶林里砍柴,正砍了油茶树中间的嫩枝条来捆扎柴禾,突然看到树林里跑出一只火红的狐狸,狐狸的脖子上就戴了一银项圈。我丢了柴禾,拾起柴刀就去追。狐狸三下两下就跑到前面去了,还停下来回头看我,脖子上的项圈闪着银光。我又跑去追,它又往前跑,还不时回头看我,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去追,却始终追不上,它总在前头不远处回头看我。我急了,脚下一滑,跌了一跤,手指被柴刀割破,我一下就疼醒了。 阿英正我盯着她的银项圈看,就对我说:“祖传的,从小就戴了。家里的人怕养我不活。我命苦!” 说完,冲我一笑,艳若桃花。 我顿时很觉得有一种亲切感,仿佛是与老朋友重逢一般。我也笑着对她说:“我小时候也有一个。”我小时候的确有一个,不过被我妈8块钱卖掉了。 从合金部调到派板部,我仿佛一下子从地狱到了天堂。一上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以至阿英叫我下班我才发觉已经到了十二点。 我说:"怎么这么快!" 阿英笑了,说:"很好玩吧!还舍不得下班。” 阿英把我带了三天,又把我还给了石山。 这间办公室虽然叫做派板部,其实有三个部门。只有阿英她们才属于真正的派板部,派板就是给客户派送样板的意思。客户看了样板,如果满意就下单,订单下到香港的业务部,业务部再发传真到大陆这边的工厂,石山就是看这些传真开单的,他需要一个助手,我就是过来给他当助手的。 办公室还有几个人,是另一个部门的,叫计价部,即成本核算的,他们要算出一个头箍、一只发夹具体的单价,然后给派板部报价。 所以这个办公室也是全厂最大的办公室。 利基厂本来也不大,坐办公室的不过二十来人,员工三百左右。老板是极小器的人,各项成本压得都很低,刚进厂的员工工资才十元一天,加班也才一块五一小时。 只是我的工资很快就从十元一天加到了十七一天,成了利基厂开厂以来加薪最快的员工,因为我也是利基厂开厂以来唯一一个可以在一个月内从一个开单员助理全盘接手开单员工作的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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