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桔成熟时 文/西门望雪 一 住所的旁边有一个小集市,集市上有一个小水果摊,卖水果的大婶皮肤黝黑,目光慈祥。 农历八月,蜜桔上市。此时的蜜桔外皮尚且发青,果肉浅黄,滋味甜中又夹杂点酸。大婶剥开了一个桔子,笑盈盈地招呼顾客品尝。那种厚道善良的浅笑,像极了我那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大姐。 大姐其实要比我大很多,她是母亲七个孩子的老大,她很少的时候就能帮助母亲分担很大一部分家务,十几岁就像大人一样挣工分养家。等我稍懂事的时候,大姐已经嫁到了邻村,大姐夫是一个老实巴结的农民。就这样,大姐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 然而,却在有一年中秋过后,大姐为了贴补家用,来县城挑箩担走街窜巷卖水果。那时,父亲落实平反政策已经多年,我们全家也农转非,搬到了县城住。大姐在县城卖水果的日子自然也是在娘家落脚。 我常见她清晨挑着箩担出门,箩担里堆满了桔子、苹果等,要到晚上七八点钟才回家,中午随便在外面对付一餐,晚上回家吃,母亲给她留点饭菜。我总是见到大姐坐在我们家那张简易的沙发上边吃饭边和母亲说话,说这一天的营业情况,说被城管撵着不让卖。 县城的冬天阴冷潮湿,大姐一整天在外风吹雨淋,一回家就要烤火。她是母亲七个孩子的老大,也是生活得最艰苦的一个。大姐就这样挑着箩担卖水果,一直到这一年的岁末才回农村自己的家里过年。 二 我又路过了那个小水果摊,大婶热情地向我招揽生意:“来!老板,买官粒(耒阳方言桔子的叫法)!津甜的东江湖官粒!” 耒阳人总认为资兴的东江湖桔子是最好的蜜桔,是真正的蜜桔,却不知耒阳本地也有过很好的蜜桔,而且是现今市面上所卖的任何一种蜜桔都无法比拟的。 父亲落实评反政策后就到了县城工作,没过几年,我和弟弟就也就跟随在他身边到了县城念书。 秋天,蜜桔成熟了。那个时代,吃水果是一种奢侈,但蜜桔除外,因为毕竟是我们本地的特产。 中午放学,我们一进家门就知道父亲买了桔子。桔子并没有放在桌上,父亲藏在床底下,但满屋子的桔子清香已经暴露了秘密。父亲并不允许我们多吃,说吃多了会上火。但我们都管这么多,一个劲儿只要吃。父亲没办法,只得藏起来,但不管藏在哪儿,我们都能找到。父亲最后没办法了,干脆锁到文件柜里了。我们没得吃了,就吃起了桔皮。我们惊讶地发现,那些桔子皮竟然也能吃,而且很甜,只是我们怕吃坏肚子,不敢多吃。 其实,这些桔子都是耒阳本地产的。我还记得耒阳城区有几片较大的桔子林。一是鹿歧峰的桔子林,二是烈士陵园的桔子园,还有一片在耒阳师范旁边。可惜,现在这些桔林都消失,耒阳本地那种皮薄多汁清甜的正宗蜜桔估计早已绝种了。 烈士陵园的桔子园我是到过的。那时候父亲工作的企业局家属院里有一个姓蒋的青年学生,他正读高中。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他喜欢跑到桔子园看书。我记得多半是炎热的夏天,他用自行车载了我跑到烈士陵园的桔子园,然后支起了车子,便坐在树下看书。而我就在桔子园里瞎玩。当然,这时候的桔子尚未成熟,我们也不会傻到去偷摘桔子吃。待到秋天,桔子成熟,他就没再带我去了,估计那时候桔子园应该是禁止外人随便进入的。 三 耒阳师范旁边的那个桔子园我也去过一次。有一次,我哥带我去找我们村一个人,这个人就在桔子园旁边的工地上做事,他们的宿舍后面就是桔子园。哥哥和村里那个人在屋里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我没兴趣听,便溜到了桔子园。园子里密密麻麻全都是桔子树,树上挂满了圆溜溜的青果儿,我当然知道此时的桔子尚未成熟,一定是不好吃的,但经不住诱惑,硬是摘了一个。桔子还是硬的,皮都剥不动,我拿到厨房用刀切开的,瞬间,桔子浓郁的清香传遍了屋子。村里那个人赶忙过来了,见我正用刀在切桔子,吓得大惊失色:“快!快丢了,这里的本地人不好惹,等下看到了不得了!“我哥也过来,劈头盖脸地把我一顿训斥。村里那个人还说,上次他工地上有人摘了一个桔子,被看桔园的当地人看到了,硬是要人家赔偿了一百元。我哥一听,训斥更严厉,仿佛我偷的不是桔子,而是从镇元大仙的后园偷了人仙果。 桔子没吃到,倒挨了一顿骂,我气坏了,等他们没注意,我拿了菜刀溜到桔林里,一连砍了五六个青皮桔子。当时一腔怒火,本想砍几棵树泄愤,但终究怕事情闹大连累了老乡,没敢胡来。 四 桔子的成熟时间是漫长的。从春天开花,花谢后结成豆粒大的小果,整过夏天桔子都在缓慢生长,那皮儿始终是青绿色的。如果你经不起诱惑,硬要去品尝它的滋味,它一定要让你尝到一辈子都不能忘的苦涩。到了秋天,在炙热的阳光下暴晒,果皮渐渐泛黄,果肉酸甜。直到完全成熟,蜜桔去掉了最后的酸味,清甜多汁,湘南佳果蜜桔就闪亮上市了。 然而,在蜜桔成熟时候,我心中却有另一个青涩的故事。 那一年,我完成了学业,却又闲赋在家,心情很不好。父母亲此时又回到了农村居住。他们以前本来就是农民,自然又干起了农活。而我只是一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我什么事都不会做,整天在村子里游手好闲。堂妹就带我去了她舅舅家。 那是一个小山村,群山环抱,中间一个小凹地,世外桃源一般。村子里只有几户人家,而且基本上不在家住。她舅舅家有一个小桔园,我们去的时候正值深秋,蜜桔正熟。她舅舅家有一个小表妹,小堂妹一两岁,长得小巧玲珑,明眸皓齿,宛如世外桃源的小仙女一样。小表妹便带我们去桔园摘桔子。我跟在她身后,她那白色的衣裙在我眼前轻轻飘动,我突然觉得世界都明亮了。 那个下午,在那个果园里,阳光那样灿烂,小表妹摘了一个桔子递给我,我剥开塞嘴里,很甜,我心里也涌现许多甜蜜。 此后的许多日子,直到现在,我依然还记得那个桔子,记得我们在桔子园摘桔吃桔情景。小表妹不太爱说话,眼睛却扑闪扑闪的,仿佛会说话一样。我记得她特别注意我,总在我不留意时偷偷瞄我。 可是,此后几年,我们却没再见面,因为堂妹没再带我去她舅舅家,我一个人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去。直到有一年冬天,我忍不住问堂妹小表妹的情况。堂妹惊讶地说:“你竟然不知道啊!哪里还有这个人,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这下轮到我惊讶了,我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知道?" 然而,小表妹的确是死了好几年。她是在福建打工时死的,死在出租屋里,死因至今不详。 我在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听到她的死讯,我口占了几句: 浊世君难留, 香魂随风去。 此去十万里, 天上灵霄居。 后记 在众多的水果里,我是最喜欢吃桔子的,最喜欢的是我们耒阳本地蜜桔。每当我剥开桔子,我就不由地想起了有关桔子的那些往事,我觉得桔子的一生其实就是大多数人的一生,童年都是花一般灿烂,父母亲百般宠爱,青春苦涩,成长缓慢而艰难,晚年才可收获幸福甜蜜。 2 o8 q; [5 \. t7 ?5 a*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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